此生快到半百,也曾远离故土,但漂游在外的人就像一只纸鹞,始终有一条线紧紧的把自己牵系在泽雅纸山的这个小山村里。我觉得自己就像家乡松林里的一只小松鼠,并不羡慕山外的花花世界,始终依恋那个封闭的小环境里的竹林松岭,溪泉山石,山花野草。 有一日,我这只没有出息的纸鹞偶然从谷歌地球上搜索到了黄山村,这是我第一次从空中俯瞰故乡,看见了这个小山村的全貌,看见了这一片小溪谷令人惊异的美丽。在群山环抱之中,一条小溪蜿蜒东流,溪谷两岸散布着石墙黑瓦的木屋,村外的缓坡上开辟出层层梯田,这条溪谷就是一个天然的村庄,她是如此的安静、安然、恬静、静谧,她就是一个天然的世外桃源。这样的村落环境,岂不就是我们的先人聚族而居的理想格局吗?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令我感到惊异,令我惊异的是小溪在村里的走向。
黄山村口
小溪从南面入村,在村子的西头冲向溪谷的北山,转而流向东南,在这里转出一个半圆的扇形,在南岸形成一片扇形平地,我家的老屋就起在这片扇形平地上;小溪在村内缓缓东流,到村东头时撞上了溪谷的东山,转而流向西北出村,在这里又转出一个半圆的扇形,此处则在北岸又形成了一片扇形平地。平时大家都无知觉,但是在谷歌地图上,我看见这片被称为黄山的封闭溪谷,原来竟是一个圆盘,而蜿蜒而过的小溪,恰好将这个圆盘分割成了两条鱼,我的惊异,是因为我看见了我的村庄原来是一个天然的太极图。在我的心里,随着溪水的蜿蜒流转,太极图在不停的轮转。我想像着冬季的太阳如何将南山的阴影投射在这片溪谷里,由西而东,旋转着这个天然的太极图。 在村尾的扇形圈里,被称为“中”的神殿和小学校并排而列。这“中”已是村里唯一的古迹,重建于清光绪十六年,梁柱粗大,雕梁画栋,做工讲究,显示出它在村民心中的崇高地位。“中”里供奉的神也有讲究,除了比较常见的陈十四姐弟、土地爷等以外,竟然还有东海龙王。而主神刘大侯王的金身后面,竟然还供奉着一个“地主爷”黄九六。黄九六就是黄山村的开山始祖,就是黄山村的第一个村民,黄山这个村名很可能就是从他的嘴里出的。我就是黄九六的后人,我家的老屋,据说就是黄山村第一座屋基。黄九六,我的先人,没有被供奉在祠堂里,竟然被当作神,供奉在神殿里,其实这也不奇怪,在我们的神祗谱系里,祖宗神也不在少数。我家的族谱在文革时期被焚,我已无从考证先祖的身世,但从以数字为名的习惯来看,我推测很可能是宋末元初那时候的人。 作为地主的这一支姓黄人其实后脉式微,但黄姓仍然是黄山村的大姓,这是因为另一支同宗的迁入。这后来的这一支却是来历不凡,据他们的族谱记载,他们的先祖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明代大学士黄淮的孙子,黄淮第三子黄槃的儿子。黄淮的家世之高,在当时的温州算是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户,如此高门子弟,是因何缘由深入如此冷僻山坳,竟至结庐隐居而且还繁衍子孙至人丁兴旺?由黄淮后裔我又联想到村里的另一个大姓周家,周家的族谱明确记载,他们的先祖是山外某大户人家的四公子,性喜游山玩水,因喜爱黄山的“山明水秀”而在此借地结庐而居,这是我第一次在一本书上看见别人对我的家乡的评价,内心充满了无言的喜悦。有时候我想,我们的先祖,也许并不是天生的种山人,他们原本都是有文化的人,到他们的后代,文化在逐渐失落,到了我们这一代,因为各种机缘促成,我们又从山外寻回了先祖失落的文化。
黄山宫
小溪从神殿的山墙外流过,就流出了村子,从群山的夹峙中穿流出山,一路冲突奔泻,形成了许多瀑布深潭。小时候,那一个个深潭都是我们天然的游泳池,而我们最关心的是潭里种类众多的溪鱼资源。最易繁殖的是红鳍,其次则溪斑、奶鱼、乌鱼、黄梢、溪鳗、泥鳅、鳝鱼、田沟尖儿等,带壳的有蟛蜞、田鱚儿、螺蛳、蚌壳儿等。捕捉的方法已是五花八门,可直接用手抓,用畚箕挈,用钓竿儿钓,用小鱼儿诱捕蟛蜞,用草药或其他毒鱼药毒,在溪潭的上游筑坝截留溪水涸泽而渔,用专用渔网拦夹,用大锤敲击大石震晕岩下的鱼,用炸药炸,等等。 后来我们在书上看到书上称那些轰然泻下的白色水済为瀑布,才晓得我们村里也有瀑布,而且不止一条,那一潭一瀑的美丽,并不比书上写的差。从村外到邻村呈岸的这条峡谷,从上到下有七瀑七潭,大都是以潭的形状命名,分别是猫儿潭、酒缸潭、沙潭、仙人潭、畚斗潭、棺材潭,最后一个大済,是最高、最大、最险的,可惜被筑了水库,没有了。峡谷里还有个石岩屋,据说有一间屋那么大,以前有人熊、游击队、杀人犯都在里面住过,但是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进出村子最便捷的通道是山石路。被称为大垟官路的主干道往东通向泽雅镇里,往西通向林垟乡里。往东的这条,从村东的凹头自然村,两山夹峙的凹头亭出村。凹头亭因新建公路而被拆,在亭址上现在新建了一座牌坊。村口的这两座大山像被称为双峰山,它们像屏风一样矗立在村口,使东西两面形成了两方天地。凹头亭外的路全是下坡,到潘庄村的这段叫潘庄岭,潘庄到泽雅的这段,叫南山岭,现在到环库公路为止,被合称为南山岭古道,全长十里,以前称“一铺路”。
黄山峡谷里的瀑布碧潭
村间的道路更多的是没有铺筑山石的自然山路,晴天走的很爽,雨天却是泥泞难行。东北向到龙头村,大部分时间都穿行在松林里。去龙头村的半路分叉可去呈岸村,从峡谷的半山腰的山崖上辟道而过,现在则沿着峡谷新建了游步道,可从容游玩原生态的峡谷风光。南向有山路通往下联坑、水碓坑,大部分路径都穿行在竹林里。 这些大肠一样的山路,不仅可以将临近的山村串联起来,也顺路串通了村外的田地和山林。从谷歌地图上俯瞰,黄山村的四面分别有四块缓坡地被开出了梯田,这四块有肥土,有水源的缓坡地,曾经是黄山村一千人口的粮仓。但是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荒草重新蔓延了这些田地。 历史的车轮峰回路转,当城里人开始滋生回归自然的念头的时候,像我这样的山头人也早已厌倦了曾经孜孜以求的城市生活。在最近的五年里,我曾无数次回到儿时挥洒过无数汗水的黄山背,走遍这四个山包的每一寸土地,站在海拔五百三十米的瑞龟岩背,倚靠在两人多高的瑞龟岩上,这里放眼望去,可以看见四分之三个泽雅纸山,有人说这里是泽雅风景区的中心,我心里笑笑,其实人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
黄山小溪穿村而过
在我的脚下,曾经荒芜的田园已经被重新开垦。我在心里描画了无数遍,昔日的番薯园即将变成百果飘香的水果园。我不愿意离开的黄山村,我也已经在心里描画了无数遍。 这是诗一样的黄山,是山水造出的乾坤,是自然天成的太极,是我灵魂来去的驿站。我希望逗留在这里的人,也会有诗一样的生活。我希望我就是黄九六,我希望黄九六就是黄淮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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