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解放日报 记者 沈轶伦
王小鹰年生，上海作协专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你为谁辩护》《丹青引》《长街行》等。
梧桐街道五原路 柳友娟 制图
年，25岁的王小鹰即将第一次“上门”。
男朋友和她都是从向明中学毕业后奔赴安徽黄山茶林场务农的上海青年。难得有探亲机会，两个人将一年积攒的全部收入50元人民币郑重缝在棉袄里，一路小心回沪。等车到了人民广场，两人分手各自回家前，男朋友拆开棉袄，把钱给小鹰，嘱咐她翌日正式上门时买点东西带来。
然而，当王小鹰第二天从娘家出发，坐了有轨电车到五原路永福路口男朋友家公寓前，一摸口袋，才发现“巨款”竟然丢失，顿时整个人就呆了。她就这么一直呆站在门前，直到未来的公公听到声响，开门才发现。
小家庭起航的地方
如今坐在五原路号的公寓里说这件往事，王小鹰只留了幽默的语气。
然而在“文革”期间，丢失这样一笔巨款，对两个年轻人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打击。所幸后来，王小鹰的父亲又暗地里贴补女儿一笔钱，才算减少了损失。这个第一次上门就终生难忘的“打击”，很快随着日后到来的甜蜜生活而成为一件“趣闻”，也渐渐融入这幢公寓，成了王小鹰对这房子的回忆之一。
年，王小鹰调回城工作。年，她和男朋友结婚，两人的新房就安在公公婆婆家的这套公寓里。
长辈让出一间朝东北的小房间，小两口买了床和大橱等家具，加上公公送了一个书橱，就是小家庭起航的全部家当了。
成婚当天，王小鹰带着所有的嫁妆：两个人造革箱子、两床薄被、两床厚被、两床棉胎坐在黄鱼车上，丈夫在边上骑一辆自行车，从娘家出发到婆家，这就算是迎娶仪式了。但那是十月份的上海，整个街道安静美丽，五原路上两边梧桐掩映，地上都是金黄落叶，心爱的人在身侧，新生活就要展开，这简朴的婚事带给王小鹰的是满心欢喜。
彼时“文革”还未结束，阴沉空气盘旋中，公公的公寓里，一半房间还被贴着封条。墙粉剥落，小两口就自己带了一桶粉来刷墙。虽是在动荡岁月里，毕竟小家安稳地建成了。爱好文学的王小鹰还从公寓处眺望，不远的地方就是巴金居所，离心仪的作家这么近，她很满足。站在阳台上深深呼吸一口空气，她已经深深喜欢上这个地方。
曾是俞振飞伉俪居所
王小鹰没有住过上海的石库门，也没有住过公房，她大部分的居住空间都是在公寓度过。
公寓里弄住宅是在花园里弄住宅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资料显示，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中，由于上海地价昂贵，营造商从建造花园里弄住宅转向建造公寓里弄住宅，其总体布置比较紧凑，每幢房屋的每层可设几套居住单元，再由若干居住单元集合为一个建筑群体，其绿化由分散转向集中，成为公共绿地，以节省用地；寓外取消围墙，代之以弄口大门，其外观与花园里弄住宅相仿。同独立式高层公寓的明显区别是，其楼层一般在三至四层，以一梯二户至四户居多，每户可各自关断。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随着西风东渐，公寓的建筑造型崇尚洋化，有西班牙式、日本式等，屋顶盖机制瓦，一般为二坡顶，也有四坡顶。外墙多用水泥拉毛或汏石子等，也有用清水墙面的。室内布置及装饰讲究适用、简洁，居室面积缩小，较多采用壁橱；阳台一般不再挑出，而在起居室前设较深的凹阳台； 室内设备较好，每户一般设两套大卫生设备，有的还设有煤气、暖气装置。到上海解放，此类住宅共有91.6万平方米，占里弄住宅的4.73％。公寓里弄住宅以其总体布局划分，有条状型公寓、点状型公寓、蝴蝶型公寓、花园型公寓，也有自由式和行列式公寓，但较多的为半独立式、独立式和联列式三种。而大部分公寓房的设计者，都是第一批留洋回国的中国设计师。
年，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获建筑学士学位的范文照（～）回到中国。他于年开设私人事务所，应邀与上海基督教青年会建筑师李锦沛合作设计了八仙桥青年会大楼，并结识了建筑师赵深，并与后者一起开设了范文照建筑师事务所。他坚决反对“拿西方格式做屋体，拿中国格式做屋顶”的折中主义，大力提倡现代建筑，还提出了“一座房屋应该从内部做到外部来，切不可从外部做到内部去”这一由内而外的现代主义设计思想，他在沪留下的美琪大戏院、集美公寓、协发公寓都是这一思想的产物。
王小鹰居住的五原路号协发公寓，就是范文照设计并建于年的咖啡色多层公寓，原本为四层楼建筑，后在“文革”时被加盖为五层。楼下有汽车间、工友住房和锅炉间，每层楼就住一户人家。王小鹰和长辈所共同居住的这套房子，解放前曾是昆曲泰斗俞振飞、言慧珠伉俪的故居，宽敞的客厅曾是大师吊嗓子练身段的舞台。
公寓里的书斋岁月
在王小鹰丈夫的记忆里，最初住进这套公寓的感觉是令人欣喜的。
宽敞的客厅里，法式大落地窗将户外绿树的浓荫都纳入视野。客厅和过道之间又设有气窗，使得空气流通非常合理。屋内有三个卫生间互不干涉，数间屋子彼此独立，又通过过道连接。在他的童年回忆里，孩子们总是喜欢坐在打好蜡的地板上滑来滑去，假装是在溜冰场游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著名翻译家草婴也曾住在这幢协发公寓里。而几步之遥，在五原路弄，则是“三毛”之父张乐平先生的故居。
年，王小鹰考取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年大学毕业到《萌芽》杂志做小说编辑，年调到上海市作家协会从事专职创作。在轮流照顾婆家和娘家的长辈之后，年，王小鹰又再次住回五原路协发公寓。
这个黄医院比邻，方便她照料老人，也与上海图书馆和文化广场相近，使她能一直接触参与喜欢的文艺活动。昔日安静到没有一辆车通过的五原路，现在也热闹些了，但毕竟还是幽静的。王小鹰在昔日自己的新房，如今的书房里支起数个新书架，在这里写字、绘画、弹琴，悠然享受公寓里的书斋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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