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坊学员曾泽鲲作品《岩间花树》选三
山水，山和水，其实是两个名词，这跟古诗词中“枯藤老树昏鸦”，全是名词并列一样。山水，是两个名词的结合，形成了一个概念，包括“江山”也有山水的概念。所以中国人理解的风景就是山水，没有其他。“风景”这个词应该是从日本传过来的，以前没有，在古代文献当中没有看到这个词。中国很多名词都是从日本过来的（这当然是题外话）。
山水的情怀其实在当下是不合时宜的，我们对山水的喜欢，大概是从儒家的道统来讲，是一个“归隐”的概念。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归隐，我们没有归隐概念。但这是一个传统，比如山水这个概念如果是从王维开始，可能更早一点，就是说有一千多年历史。那么这一千多年来形成了一个美学的概念，我们要不要把这种概念传承下去？或者，如果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作为主流，我们还是边缘的话。要把这种美学介绍给西方人，这是一个很独特的方式。今天，这个山水概念最基本的内涵已经失落了，那么我们怎么来看山水？日本现代文学史家柄谷行人，他写日本的文学史时谈到一个概念，叫“回望”。他讲，在明治维新以后，日本从古代到现代这个过程当中，有一些作家仍然在“回望”过去。在一篇散文里，一位作家描写了这样一个场景：他坐了一条船，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看到远处山冈上面有两个人，可能是工作完了回家。他把这个场景的描述，引申为一个文化概念：回望。这也是日本的文学家对自己传统的“回望”，对过去时代的一种审美的回望。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在研究中国诗歌的时候，提到“温故”。这个概念是什么呢？中国古代诗人在写诗的时候喜欢用“典”，这也是一种“回望”。他想回到过去那个时代，这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概念。其实我们也是在做这样的事情。
▲工作坊学员方杰作品选二
我去年一直在研究风景，从我个人来讲，摄影真的是没路可走了，尤其拍风景。拍风景遇到最大的困难就是个人辨识度，一张风景照片一看就是谁拍的，很难。早期几位摄影家有一些辨识度，比如说安塞尔·亚当斯。但是现在全球百分之六十的人都可以拍照的时候，如果亚当斯活到今天，他完全不可能有辨识度，会被淹没。当摄影被普及，人人可以使用的时候，这个难度就增大了。所以我对摄影几乎是绝望。但是有一天，芝加哥大学教授巫鸿来我家，我跟他聊到这个困境。他说你拍的那些山水挺好的，以前都是用胶片，拍完然后构图，你现在可以无所谓用什么手段，用数码也可以，现在是不会来计较后期的问题，随便都可以拍，画面清楚不清楚也无所谓，你就那么拍也可以。我突然就又开始拍了，去了雁荡山、黄山，做了一些尝试。回过头来看自己的东西，我觉得如果一百年以后，别人还能认为洪磊的摄影还不错的话，可能只有这一类作品还行，就是起码我传承了古人的一种审美方式体现了个人面貌。这是我与其他人的区别。其他东西，只是一个时间段里还有些意思，再过多少年其他人再做，就把你淹没掉了。这是我个人的一些尝试和经验。
我们这一次工作坊，从古人的审美中，承袭这种传统的审美方式，来做摄影的新的美学尝试，其实还是有路可走，方式也有很多。我觉得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我也比较期待关于水的题材，毕竟“山水”包含两个名词，有山就要有水，这是中国的文化概念，也是一个特殊的地理环境的概念。比如说中东地区就没有山水概念，也不可能有山水概念。
▲工作坊学员汪琳作品选二
在工作坊拍摄实践中有一个问题，就是强调“自我”的问题。强调“自我”，这是一个从西方来的概念，就是将“自我”放到最大。因为我们从小生活在一个集体概念里面，所以建立“自我”需要有一个转变。我去年因为研究风景摄影，看了一本美国人写的《风景的力量》。整本书翻下来我只记住一句话：“对一个猎食者来说，那一片风景不是风景，而是战场。”比如一片山林，人看到的是一片特别美的风景，一只老虎看到只是一个战场。一片山林对它来讲完全没有美的概念，老虎只会看看有没有羚羊，怎么来和去，配合包抄，然后逮住一个羚羊。这其实是一个视角问题。这个视角对我触动特别大。就是说，你首先得换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一下就会明白了。
我觉得工作坊对大家而言最重要的也是改变视角，就是那种你习惯性的思维模式要打破。首先是建立“自我”，“自我”这个概念要强化，只要寻找到“自我”，你就会形成一个新的独特的视角，看山就不是普罗大众看到的那个山。比如你能对黄山的云海、奇松等都无动于衷的时候，可能“自我”的视角真的就有了。仅仅看到黄山云雾缭绕云海翻腾激动不已，还是一个所有人都会看到的视角，那你还不是那个“野兽”，还没有“自我”。这是我觉得要转变观念的最大的一个问题。
·选编自中国摄影报3月17日9-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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